纳兰云斋

所有故事来自公众号:纳兰云斋,原创古风故事号。

身在无间,心在桃源。

想投稿可关注公众号后输:投稿

上错花轿,嫁了个丑郎君

那萧公子,满脸麻子,眼眍,齿䶕,笑起来似夜叉。指甲黑黢黢的,看上去好几天没洗了。老人们还说他小时候俊,俊个屁!”

“还有那色迷迷的眼神,恨不得把倒茶的丫鬟扒光了来看!云小姐那样挑剔,怎甘心嫁他!”

|文:五毛


1

元旦北风紧,琼瑶匝地,碎玉纷飞。

南州沈家后院。

小红跑进屋,手哈着气儿:“小姐!潘公子……阿——嚏!还没炭啊。”

月娘点头,收紧身上的旧斗篷,放下书:“娘的衣饰,就剩一个金项圈,我用它办了事。卖棺材那点钱咱们买米面——别人越是苛待,越要好好活。”

小红见小姐不快,忙岔开话题:“咱们沈家两个准女婿,头一回来拜年,真是一个天一个地。云小姐和萧公子,您和潘公子,都是从小定的亲。那萧公子,满脸麻子,眼眍,齿䶕,笑起来似夜叉。指甲黑黢黢的,看上去好几天没洗了。老人们还说他小时候俊,俊个屁!”

“还有那色迷迷的眼神,恨不得把倒茶的丫鬟扒光了来看!云小姐那样挑剔,怎甘心嫁他!”

月娘听完这通描述,脸色微红,噗嗤一笑:“这萧公子,真有趣得紧呢。”

小红见小姐高兴起来,继续说:“咱们潘公子就彬彬有礼,气度非凡,玉孩童一般,家里又是百万之富,小姐好福气!”

月娘放下手里的书,收起笑容:“潘公子......我早就知道。婚姻大事,岂能等天上掉馅饼。”

小红嘴一撅:“可馅饼已经在小姐盘子里了——哦,不,是红豆雪酥——潘公子送的红豆雪酥,还救过小姐的命呢。”

“别瞎说!”

月娘看着桌上的红豆雪酥,思绪回到清明节前。


2


那日,月娘在沈老爷门前徘徊,脸上心事重重。

门开了,云娘笑嘻嘻地迈步出来,手拿一支新式堆花步摇,比比划划往头上插:“姐姐找爹爹?喏,刚打的金步摇,改了好几次样式,要二十两银子呢。”

月娘勉强笑笑:“云妹,叔父在?”

云娘插上步摇,朝她爹门口努努嘴。

月娘赶紧进去。

沈老爷身着盘花绛蓝长袍,手握雕花骨瓷,正捋着胡须观赏。

“叔父,明天就清明了,我想租顶轿子,买些香烛去城外祭拜爹娘。”月娘看着沈老爷的脸色小心地说。

沈老爷把眼神从雕花瓷瓶上撕下来,瞥了眼月娘发白的淡绿棉布裙褂:“我会派人祭扫。月娘啊,你出去一趟,轿子、衣裳外加纸马香烛,起码二两银子。最近家里绸缎铺的生意差得紧呐……”

月娘赶紧接话:“就祭拜,不用新衣裳——轿子也可不雇,我早些起来,中午总能走到,就是香烛需要多置办些。”

沈老爷的目光早已贴回骨瓷上去了。

他也不吭声,右手手指摩挲着骨瓷。

月娘绞着帕子站在一边,手心汗湿。

半晌,她终于忍不住:“叔父,您看……”

沈老爷头也不抬:“月娘,你爹临走前让我收养你,还割了一半的田产铺子作恩谢,剩一半你做嫁妆。整个南州城谁不知你养在我家?清明祭扫,不要新衣服,不要轿子,难不成让全城人都知道我苛待侄女不成?不是叔父怕破费,实在是铺子不景气啊。”

月娘咬了咬唇,一脸失望:“那拜托叔父,多给爹娘烧些纸钱……”

月娘走出房门,想起五年前,她和潘公子订亲不久,父亲就因病去世。

沈老爷本无意收养月娘。可她和潘家已订亲,潘家又豪富,他能从婚事里捞一大笔油水,加上月娘父亲许诺给他一半田产铺子......沈老爷黑白眼珠左转右转,确定这是稳赚不赔的买卖,才张罗着收养了月娘。

月娘进门后,每吃一餐饭,沈老爷的心都疼一下。

后来,她的吃穿用度一再裁减,最后只能靠典卖衣饰勉强过活。

月娘回想着,一阵鼻酸,扶着院里的梧桐树,轻叹了口气。


3


清明节,月娘到底还是去了城外。

她用母亲的玉镯换了香烛纸马,本想着快去快回,别让人看见。但即使她卯时起身,走到城外也已近中午。

月娘见父母坟前野草丛生,心里一酸,烧着纸钱痛哭一场。

那年元旦大雪,爹爹弥留之际,撑着最后一口气说:“以后叔父便是你唯一的亲人了……”

可这唯一的亲人,连清明祭扫都斤斤计较。

但若无叔父,沈氏祠堂里那帮贪财长老,早就把月娘除名赶走了,到时她就真成了随风漂泊的柳絮,无依无靠。

月娘踩着路上濡湿的春泥,想着自己未来的人生道路。

嫁人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指望了。

但这人生的“唯一”,可能是雪中送炭,也可能是雪上加霜。

月娘脚下一滑,摔在一汪泥水中,她撑着手站起来,隐约看见前面的法华寺。月娘一步步挪向法华寺,打算歇歇脚。

这里废弃已久,山风沁凉透骨,她刚走上石阶就一阵哆嗦,喷嚏连连。

她打开寺门,突然一愣......


4

月娘到底还是受了风寒,到家就高烧不止,卧床不起。

等她醒来已是三天后,她睁眼发现不是自己的床,心里一慌,使劲喊:“小红!”

小红跑进屋,脸上一道灰,手上黑黢黢的。

“小红,这是哪儿?你在做什么?”

“小姐,你可醒了!”小红眼里噙着泪,“我说你只是风寒,很快就好,叔老爷非说是时疫,连夜让人送你来法华寺,这荒山野岭的,吃食衣物什么都不给,就连烧水的壶,还是向隔壁大婶借的……”

月娘皱皱眉,想着叔父重钱财,但也爱面子,气她擅自出门祭扫,可终究会接她回府。

她挣扎着扶床起身,想出屋晒晒太阳。

不料小红张开双臂,死命拦住:“小姐别……外边风凉,别出去了吧!”

月娘微觉有异,难不成屋外有她不能看的东西?

她三天未沾水米,当下稍动心思,顿觉头疼欲裂,一下子坐回床上。

忽听一阵“咕噜咕噜”的响叫。

小红连忙使劲捶了几下肚子,不好意思地抿嘴低头。

月娘喘着气问:“饿了吧。叔父重面子,肯定会接咱们回去的。”

小红点点头:“以前老家灾荒,我一连七天只喝水不吃饭也行——只是小姐,你不吃东西,病怎么好呢?”

月娘一阵咳嗽,向床里侧侧身,正看见院里一个乌木黑角。

“小红,那是?快扶我去看看……”

小红一阵慌乱:“小姐!院里有风,别去了,不吉利!小姐!”

月娘挣扎着来到院里,然后大大一震,向后一仰,失去了意识。


5


院里是一口漆黑的檀香木棺材。

时疫、亲叔父、祭扫、轿子、香烛纸马、檀木棺材……

睡梦中,月娘脑子乱作一团。

叔父宣称她是时疫,法华寺废弃已久,备好棺材,分明是没想她活着回去。

就为另一半的田产铺子!

月娘醒后,含泪呆坐半晌,又一阵咳嗽。

她流着泪,冷笑一声,下定决心,她扶住小红吩咐道:“咱们沈宅后门,可能有匣红豆雪酥——再去趟棺材铺,让伙计过来瞧瞧这棺材值多少钱。”

小红走两步又转身:“小姐,那红豆雪酥,谁送的?”

月娘抬头:“先看看有没有吧,不该问的别问——”

面子上的事,叔父一向大方。檀香木棺材卖了二十两银子,够月娘小红一年多的米面钱。

许多年后,沈老爷无米下锅,月娘派小红送了一袋上好的白米给沈老爷。

他捋捋乱蓬蓬的头发和胡子,喃喃自语道:“夫人吉人自有天相。”

只有月娘明白,哪有什么吉人自有天相,是自助者天助。


6


月娘病好的那年八月,云娘的未来公公——萧公子的父亲死在任上,家眷返乡途中又遭遇强盗,萧家就此败落,萧公子成了一无所有的穷光蛋。

一天,月娘正午睡,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:“月小姐!快开门!云小姐自缢了!”

月娘边听丫鬟解释,边往南厢房赶。

只见云娘微微转醒:“爹爹!萧家败了!嫁过去就是受苦,我还不如死了算了!”

沈老爷扭着脖子看了眼房门口的月娘,变了脸,搂着女儿大哭:“月娘啊,他们又不肯退婚,定要娶我沈家的女儿……”

他说着就跪向月娘:“你若肯嫁去萧家,除你父的田产衣饰,我愿另加百两纹银与你伴嫁,我的好侄女啊……”

月娘含泪呆立不答。

沈老爷拼尽全力往墙上撞去:“沈家的女儿们都不顾养育之恩,要逼死我这花甲老叟啊!”

月娘收起眼泪,一把挡住叔父,颤声说:“但凭叔父做主。只是,请叔父、云妹,想清楚,莫后悔!”

月娘走后,云娘一骨碌爬起来,朝门口耸耸鼻子:“五岁丧母,十岁丧父,这般命薄,怎享得起潘家百万巨富!——对了爹,她不会看出来吧?”

云娘头上的金步摇随着她的一句一顿摇来摆去。

沈老爷看了眼屋外:“她亲口答应了,咱们也给了大笔钱财,白养五年,倒赔一百两纹银——也是对得起你死去的大伯了。”

屋外梧桐树后,月娘露出半张脸,对着屋里冷笑一声,小红端着一盘红豆雪酥站在她身后。

一阵风吹来,几片泛黄的梧桐叶飘落下来。


7


半年后,月娘云娘同日出嫁。

大家都说,云娘从小被沈老爷娇生惯养,谁知这般命苦,萧公子又丑又穷,嫁过去肯定吃苦受罪。

而月娘,虽幼年失怙,却时来运转,潘公子有财有貌,有家世,嫁过去能享一生富贵。

谁也不知道,月娘上的是萧家轿子,大家更不知道的是,月娘上轿后,露出了舒心的笑。

时光荏苒,又是一年元旦。

月娘嫁给萧公子十年了。

天又下起大雪,月娘身着轻暖的狐皮大氅,抱着鎏金手炉,倚在精致的贵妃榻上。

小红缓步进屋:“小姐,云小姐差点被潘公子卖去缀锦阁为奴,若不是我及时赶到……您真是命好,幸亏当年没嫁到潘家。”

月娘叹口气,坐起身:“你真以为只是命?”

小红一直觉得月娘命好。

当年萧家败了,月娘被迫替嫁,但她嫁来没几年,萧公子就考中进士,做官又步步高升,现如今成了朝廷的萧尚书。

其实,月娘清明祭扫在法华寺歇脚时,已和萧公子相识。

他二人心有灵犀,都对婚事存了“知己知彼”的心。

月娘当掉金项圈,托人打探潘华底细,知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,是个吃喝嫖赌的纨绔儿郎。

萧公子也找沈家下人细问过,知云娘是个挑剔浅薄的娇小姐。

他又听了月娘在沈宅的处境,以及对婚事的看法,心里挺不是滋味。

告别时,萧公子说他每日都会在沈宅后门备下月娘喜欢的红豆雪酥。

月娘不想破坏云娘的姻缘,一直踌躇不安。

谁料清明过后,沈老爷断了月娘生路,绝望之下她才接受了红豆雪酥。


8

后来萧家破败,沈老爷为换婚不惜以死相逼,月娘几个月来一直接受萧公子的接济,知他是品行端方的谦谦君子,不忍在他落难时弃之不顾,伤心叔父、云娘自私绝情之余,才顺水推舟。

萧公子早对月娘情根深种,他生怕有变,还故意在元旦拜年那日装丑扮傻演邋遢……

月娘看着窗外大雪,叹了口气。

世人眼皮子浅,只看皮相,不看骨相,只顾眼前,不顾长远。

这路,都是自己选的。

听了月娘的话,小红突然想起什么:“当年倒茶时,咱们姑爷还用眼神轻薄倒茶的丫鬟。”

月娘噗嗤一笑:“他跟缀锦阁的常客刘三学了十日才会的,想起来就有趣得紧呢。”

小红大笑:“姑爷鬼点子真多!”

月娘若有所思:“很多事,老天有安排,人也有安排。”

小红点点头,拢了拢烧得正旺的火盆。

月娘收起笑容,看向窗外,雪越来越大,天地银白一色。

月娘忽然心里一动,叹了口气,起身对着父亲的牌位上了炷香,然后吩咐小红:“记得按时给叔父和云娘送些吃食衣服,都不是穷凶极恶之人,不过贪欲二字而已。”

月娘转身间,窗外已是雪霁月明,大地一片银光闪闪,明天又是新的一年。

(完)

评论

热度(27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