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遇见命中劫,要“立诛杀之”

“可是我那位历过劫的前辈告诫我,若遇命中劫,立诛杀之,免遭后患。”

你这都是些什么前辈!

|作者:大船



1

仙人问我:“你是阿甲吗?”


他生得那么好看,我便只会点头。


左右我也混迹这人世许多年,也没有人给我取一个名字。


便甲乙丙丁地混着叫,说不出我真正叫什么。


他便笑了。


他实在是我活了这些年,见过最好看的人。


未束冠,长发与衣衫都随风而动,不笑时是未消融的霜雪,笑起来时是顶柔和的月光。


“哦,那你就是我的劫。”


仙人垂着眼,眼角是淡淡的笑,眼里是普度众人的温和,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我。


我看着他,逐着那目光望向我自身:“什么?”


2

仙人说。


诸天神灵,半数天生,半数修行。


天生者受供奉于天地灵气,心性纯粹,易受邪气侵扰,于是百世一劫,用以锤炼心性,使之不至于误入歧途。


于是平平无奇的这么一个我,就成了他命中第一道劫。


我目瞪口呆,迎着仙人平和的目光,“这还真是不好意思了。”


仙人说:“要历劫,或过情关,或……”


他看着我,目光极温和,指尖慢条斯理地扣上我的脖颈,指腹摩挲过我皮肤,冰凉彻骨,他微微垂下头,语调慢条斯理:


“或造杀孽。”


他这样说着,目光却还是那个目光,扣着我脖颈的手指却缓缓收紧了,仿佛是准备扼断我的喉咙。


我:?!


3

我嗷一嗓子嚎了出来,成功使仙人停住了动作。


仙人略一沉吟,很认真地问我,语气柔和:“你是不想死么?”


我腿一软,差点给他跪下。


“仙人,你晓得我活着是为了做什么?”


他挑眉不解,我道:“我活着,就是为了不死。”


他蹙眉:“可我听闻,你们最多也只能活上百余年,不过一弹指的光阴。”


才活了十几年的我被这话说得一噎,觉得这位仙人活了上百世,逻辑实在很流氓,是我这样年轻的姑娘比不上的。


我环顾四周,在心里计量着若要跑路,他是否能追得上我,一边道:“既如此,仙人你且弹弹手指,等我活过这百余年光阴,再要了我的命,如此不好么?”


“可是我那位历过劫的前辈告诫我,若遇命中劫,立诛杀之,免遭后患。”


你这都是些什么前辈!


4

仙人是个很纯粹很好说话的仙人。


我跟他讲道理:“我的命在我看来,是很金贵的东西,你既然想要我的命,那么能不能等我先在这人间过了一遍瘾,再由你拿去。”


他虽然一见面就想要我的命,但性情实在太过单纯,不然也不会被他那位杀千刀的前辈坑成这样子。


他略一思索,就答应了我这请求。


他不单答应了我这请求,还放任我抠下他袖子上的珍珠,拿去换酒菜。


我抠完了,他才道:“这是我一位鲛人朋友知道我要历劫,在我临走时,哭出来的几滴眼泪。他说他见过太多人,历劫过后便一去不回——你若喜欢,我改日叫他来,在你面前哭上一哭。”


古人说,鲛人落泪成珠,一珠之价,倍于一城。


而这玩意儿刚刚被我抠下来,准备去换一桌菜。


我拿珍珠放在柜台上的动作一顿。


他不解:“你不饿了吗?”


我颤颤巍巍:“您老人家这玩意儿太过贵重,有没有什么,不是稀世奇珍的东西?”


他道:“不过是一滴眼泪,我既然是想要你的命,这眼泪赔给你了,也就赔了,你不要太在意。”


“再说我看你如此惜命,想必命数是极珍贵的东西,我用眼泪交换,实在是亏欠了你。”


他说着很阔气地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来,递到我手里,道:“这是我临行时,我一位金龙朋友送我的,他说在这人间会有用,不知道于你有没有什么用处。”


我接过那香囊,打开一看。


嚯,好家伙,满满一袋子龙鳞。


纯金的。


我被那金光闪了眼,缓了片刻,才很虔诚地抬头看向他:


“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朋友了?”


5

仙人坐在我对面,看我大快朵颐。


应我请求,他给我讲那位告诫他遇见命中劫,便要“立诛杀之”的前辈的故事。


“他前些年去历劫,不知道遭遇了什么,最后是被扛回来的。”


“大约是情关未过,又不忍杀生,所以招来了天雷惩戒。”


仙人指一指桌子上切了花刀的鱼,道:“那时他被天雷劈成了这样子,浑身上下都是伤口,养了两千年才养好。”


原本准备夹一筷子鱼肉的我:“……”


“最后是他的师父,为了保下他,强行犯下杀孽。”


他又道:“我这次要下界历劫,他便提前来劝我,告诉我,若遇上命中劫,遇见的第一眼,便要诛杀之,迟一刻,便万劫不复。”


我打量了一眼我自己,愣了愣:“那你好像已经迟了不止一刻。”


仙人看着我,目光温软且柔和,他眼中是普度众生的慈悲,还有一个微不足道的我。


“虽然心中万般思量筹谋,但见了你,便已是下不去手了。”


我被这话说得心头一动,几乎先他一步要过情关。


却听他缓缓道:“你们人间,有一位圣人,说‘闻其声而不忍食其肉’,实在是很有道理的。”


我心头差点如野马奔腾的情愫骤然哑火,被他这波澜不惊的一句话碾作尘埃。


6

仙人陪着我浪迹人间许多年。


那一袋子金光闪闪的龙鳞被我花了大半,俗世浮华遮眼,独他悲喜不变,始终一双悲悯众人的眉眼。


还有那眉眼里,微不足道的一个我。


我本就是个无牵无挂的人,不知谁生,受养天地,在这人世间无人挂念,仿佛是六道轮回多出一个我来,于是便恰好做了他的命中劫。


就这样过了许久,我也累了。


我说:“仙人,我觉得眼下的日子很足够了,我很欢愉,你动手杀了我吧。”


仙人慈悲的目光终于消融了几分,他垂眼打量着我,看了半晌,说道:“你想好了。”


我点点头。


他道:“可我忽然有了一些犹疑,你且等一等,容我再想一想。”


我心头略一震,试探着摸上他的手。


他很坦然,张开手掌任我摸索。


仙人的掌心里也有着或疏或密的掌纹,那是我不曾与他有过因缘际会的,独属于他清静寂寥的百世修行。


7

这夜,我睡着。


仙人不必入睡,待我睡着,推窗去游历人间。


我半夜被冷风惊醒,起身要关窗,不提防看见一个人,正站在窗外。


或者说,浮在窗外。


那人比仙人清瘦得多,眉骨落下一片阴影,湮没了眼里的慈悲,只余下一片黯黯的光,他静静打量着我,冷淡得仿佛在看个死物。


我愣了愣,明白过来。


仙人做事那样妥帖,临走时候怎么会忘记关窗。


大约便是这一位要打量我,所以又重新推开了。


我对上他那看死物般的眼神,想了想,打了个招呼说:“您就是我家仙人的那位,前辈?”


你瞧,我多自来熟,都“我家仙人”了。


他没说话,自窗外一跃而入,冷淡的目光在我脸上一停,叹一口气,抬手扣上我的脖颈,动作迅速且果断。


那手和仙人的一样冰凉,只有一样。


仙人或许会听我的油嘴滑舌,心软上一分半分。


但这人,是真的要杀了我。


8

我以为这人要杀我,会是不过瞬息的光景。


但没有。


一道身影闪进窗里,揽住我的身子,顺势拥着我滚落在地上,沾染了一身的尘埃。


揽着我身子的这人小心呵护着我的脖子,分明也是一样冰凉的双手,却叫我觉出来一丝温暖来。


他说:“别怕,有我在,他不会杀你的。”


是仙人回来了。


他站起身来,微微躬下身,替我拍打着衣服上的尘埃。


然后揽着我,一起对上对面前辈恨铁不成钢的神色。


那前辈叹着气:“我早就告诫过你的,若遇劫,立诛杀之。”


仙人笑,然后垂眸看我。


他离我离得那样近,以至于满眼尽皆是一个我。


他问:“前辈当年,舍得了吗?”


9

天雷落下时,仙人一揽长袖,将我遮掩在身下。


我想起他那日神色平淡地指着那切了花刀的鱼,说:“那时他被天雷劈成了这样子,浑身上下都是伤口,养了两千年才养好。”


我问:“你是不是那时就料到了,你也迟早要被天雷劈成那个样子?”


电闪雷鸣,映亮他一张脸。


他淡淡笑着看我,眼被映得发亮,面色却逐渐苍白。


他低眉轻轻吻过我的眉心,说:“天机不可泄露,但有一件事情,趁还来得及,要告诉你。”


“我钟意你。”


我愣了愣,被一双冰凉的手遮住了眉眼。


耳畔雷声轰鸣,过往许多话在我心头闪过。


他说仙人百世一劫,用以锤炼心性,使之不至于误入歧途。


他还说,要历劫,或过情关,或造杀孽。


若此劫不过,则受天雷,破仙身。


我愣了愣,握住那只手,挣开被天雷劈得虚弱的他。


那雷很懂得欺软怕硬,眼见着我没了仙人的庇护,登时见风转舵,悉数劈在我身上。


我只来得及回头看他一眼,便要魂飞魄散。


情关未过,杀孽已成,命中劫破。


我与他,再不能相见。


10

我魂飞魄散后的第一天。


我睁开眼,第一眼看见的,便是仙人的眉眼。


他微笑看我。


我们靠得那么近,以至于他眼里只我一个。


那双手握过来,温热得很。


他说:“我等了你好久,比我百世的修行还要长久。”


我愣了愣,他指一指心口。


他说:“我六根不净,心里藏进一个你,再做不得仙人,便索性留在你身边。”


他说得那么风平浪静。


他告诉我,那一场雷劫过后,他从尘埃里寻出我一具遗骨来,然后废修为,炼骨肉身,从此堕入凡尘,不老不死不轮回,成了六界之外,一个顶多余的人。


我愣着,我说:“可是我只能活百余年,不过弹指一段光阴,陪不了你那样久。”


他笑:“我知道,所以我剖心取血,为你求来一段长生。”


【后记】


仙人抚我顶,结发受长生。


《太平广记》里说,老子身边有一随侍,唤甲。


老子需要他随侍,为了续他命,画太玄清生符在他体内,保他不老不死肉身不腐白骨不枯。


而我的仙人失了神通,却还是愿意拿心头血,替我这个命中劫,画上一纸符咒,护佑我长生。

(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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